常常来不及悲情，就跌入更大的忧伤场；或者是愤怒未尽，愈大的挑战接受底线的事件已在等待——我们想说这是时代的新闻观感，可它更来自发生在身边从未停歇的溃烂。此前广受关注的陕西富平贩婴案，仍在继续。尽管犯罪嫌疑人已陆续落网，但不断有新的报案家庭出现，以至当地警方临时开设专门接待的房间。与此同时，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副主任张淑侠，该涉案犯罪者的个人信息也渐次清晰：她是妇产科权威，家庭美满，马上就要退休，主任医师晋级已经获批……而她通常以新生婴儿有病难以养活为借口，在家长同意“放弃”后将其贩卖。
情绪是隔着新闻纸的，不过总有一种“最大的恶”来将其洞穿。于面积不大且传统尚存的县域空间里，贩卖初生婴儿已是对人伦秩序看得到的破坏，为人性之极恶，但在张淑侠一案中，被损害与被侮辱的显然远不止这些。尽管新闻并未披露所有具体的案情，但她的手至少还伸向其老同学的孙子，与一些沾亲带故的家庭。只为区区的几万元，张淑侠已将熟人社会里所有的恪守与脸面挥霍殆尽。虽然名字不凡，只是淑德又何在？侠气更是怯于出口。将灵魂贩卖给货币，将同学与同乡的信任异化为牟利的通行证，真相的厘清，会比真相本身更骇人。
石破惊天之前，必不可或缺被习惯性接受的疯狂。现在再来分析张淑侠贩卖婴儿之手段，一切都算不得处心积虑与步步为营。察之于新闻内容，它简单得就是一个“众目睽睽下的谎言”，或是谎称孩子“治好了也是残疾”，或是伪造检查结果证明孩子感染有梅毒与乙肝，张淑侠进而在帮家长“处理”婴儿时将其贩卖。逻辑在此处是这般的功利，行骗手段在此处是这般的大行其道，一切促人不得不感慨她的神通广大，与这家医院好像从未留存的法定生育医治程序与牵制。一个利欲成灾的产科副主任，一家管理空心的医院，就此造就医德雪崩的所由何来。
功利的医生与匪夷所思的妇幼保健医院，他们需要被更深刻地“看到”，但可能仍非沦陷的全部。有观察者们已在指出，当事产妇与家属的法律意识盲点是贩婴案的另一扇蝴蝶之翼。法律明文规定，父母有抚养孩子的法律义务，禁止溺婴和其他残害婴儿的行为，那么，是什么让家长们潜意识地忘记了，“无论婴儿先天残障，父母均无权遗弃婴儿”？我们并不试图去谴责些什么，但这一定对应着某种顽固的观念与沉重的生活：于少数农村地区，生育依旧有着古老传宗接代的任务，而去抚养一个天然的“残疾婴儿”，终究还是多数家庭难以想象与承受之重。
自此之后，每谈及幼小者，他们能否不再以行踪模糊的标签而出现？从本质上来说，所谓的贩婴犯罪事件频发，还是外在刚性约束力缺失的结果。封闭农业社会的长期存在，让无子家庭收买婴儿的惯性意愿格外强烈；买婴者多无需承担刑责，高额利润刺激和较低道德谴责，驱使犯罪成为高收益与低风险的事情。对该类犯罪行为的遏止与改造，只能经由更刚性与清晰的法律打击规定来兑现，当下最迫切的还在于从立法层面上实现“收买儿童也是犯罪”。这是必须加速与热情的改造路途。试想，倘若买婴者因忌惮而数量锐减，张淑侠贩婴之路又怎会如此坦荡？
富平难平，伴随着全国大量媒体的介入，这个西北县城里贩婴案的所有灰色故事与上下其手，终究会大白于天下，恶人也会遭受道义与法律上的惩罚，但这就称得上抵达完整的正义吗？所有的莫名惊诧，其实更是成链条的不设防与进退失据。我们呼吁快速、透明与不为地方形象讳的事件查处，但必须更加关注它身后“失盲”与边界全无的社会。发生在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里的贩婴案，事实是一起由产科主任“张扬”出来的“集体贩婴案”，我们终究不能依赖个案整治来拯救流离的孩子，只有更健康的社会认知与法治方式，人心才不至于继续沦陷。
